纽约市,国王公园(Kings Park)。
在长岛的北岸,长岛海峡(Long Island Sound)之上,有一片绿树葱葱的开阔地。这里曾经有一座国王公园精神病疗养中心(Kings Park Psychiatric Center)。而如今,工程师和推土机来到这座虽还完整却已被废弃的病患之城,在长久的自然侵蚀和人为破坏之后,这次,它将被彻底拆除。
国王公园(疗养中心)曾是岛上四个最大的公立精神病机构之一,这里部分是农场,部分是库房,曾经接待过来自纽约市的成千上万的病人。从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60到70年代,这里的病人一直在不断增多。但这之后,由于新型药物治疗的引入,以及对精神疾病患者的权利有了新理解,国王公园和岛上其他类似机构一样,逐渐走向了衰落。
1996年,国王公园被彻底关闭,由于一时不知该作何用途,而且这地方离主干道也很远,中心里的建筑也都已破旧不堪,到处都是石棉和电线,不适合重新开发用作他途。因此,这里最终成了一个国家公园。虽然其它医院早已变成了球场、购物中心、公寓,甚至变成了联邦法院,还有一个成了自然保护区;但国王公园却依然一片荒芜。政府试图把这片废墟封存起来,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割草。不过最近,这十几栋被认为是不可救药的建筑物,就要被金钱的力量推倒,国家公园的官员说,是时候给它找个出路了。
目前,此地仍然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国家公园。在这里,你可以乘坐独木舟游览尼斯奎哥河(Nissequogue River),在芦苇、苍鹭和银花鲈鱼之间穿梭;也可以同那些百年来的幽灵一起,在破败的收容所里游荡。在国王公园的全盛时期,这里不仅有医院和办公室,还有电厂、消防站、工人房、牛奶厂、马场、养猪场、图书馆和车库。它甚至有自己的农田、水库和铁路支线。
可是,所有这些如今都已废弃了,包括那栋像恐怖电影里的医院一样,赫然矗立在这片土地上的阴森高层建筑——93号楼。这里的门和窗户都被胶合板封着,墙砖和地砖上爬满了野草,废墟内外布满各式涂鸦,小偷们把能卖钱的物件全部掠去了,不仅排水沟和管道被锯断,就连开关也被石头砸开,只为掏出里面的铜,就像吃螃蟹时掏蟹肉一样。来光顾国王公园的小偷们有个习惯,他们喜欢携带大型工具,还会把整个过程的视频放到YouTube上。当他们在攻克金属楼梯或窗户上的铁栏杆时,在茂密的杂草丛的包裹下,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群顽强的小鸟或松鼠。
上周四,公园的管理人员做了一次巡查。我和他们一起开车进去,顺着原来的道路走进了七号楼,这里曾是行政人员的办公室和外科病房。楼里有个太平间,太平间里肮脏不堪,到处都是涂鸦,停放尸体的板子还在摇晃。我在房间里走着,突然,一束手电筒的追光打到脸上,定睛一看是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这屋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因为他隐约听见楼下大堂里有嘎吱嘎吱的脚步声。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T恤的男人穿过门厅,滑向一个漆黑的房间。据说那屋子里的楼梯通向地下室,我被告诫不要跟过去。
国王公园一直被视为偏远地区,不过最近几十些年,随着城市不断向东部扩展,它倒成了郊区中心的一座绿色岛屿。虽然长岛上的其它公立医院也是郁郁葱葱的,但国王公园拥有600亩连绵起伏的广阔田地以及水景,是风景最美的地方。它的未来还不明朗:开设公园绿地?那当然;大量兴建住宅?不大可能;至于给穷人和精神病患者作某种避难所?想都别想。
史密斯敦镇(Smithtown)位于国王公园周边,镇政府对这里的土地开发拥有发言权。而那里的人们并不在意什么所谓的"别在我家后院"运动(not-in-my-backyard,也叫"邻避运动",是指民众对发生在自己家附近的污染或破坏环境的事情进行抗议——译注),也没人在意国王公园过去和现在的样子。除了那些盗贼、几个专注的业余研究者和若干博主外,也没人对那个精神疾病疗养中心感兴趣。长岛的医院名声可能并没有纽约市内的类似医院那么糟;但这整个时代都已被虐待和忽视病人的风气所污染。在那里住过和死去的病人非常之多,而有关他们的记忆,几乎已经遗失殆尽。今天,其中的几百名病人都被葬在这个中心的一处非常偏僻的贫民公墓里。公园的工作人员几乎记不清它的所在地,但他们还是设法找到了它。沿着一条土路向上走,就在一扇上锁的大门后面。几块石板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上面刻着数字,而不是名字。
纽约州几乎已经放弃了他们曾经做出的要照顾精神疾病患者和残障人士的全面承诺。当年那些医院被关闭后,病人们被送进了集体之家(group home),以便得到更好的照料;很多人也就被遗弃在那里。最近《纽约时报》刊载了一系列文章,讲述了在心理健康领域,对病人的虐待和忽视一直持续至今。如果某一天,国王公园的再开发能带来对精神疾病患者财政投入的大幅增长,那该多么美好。可我并不相信那一天真会来临。
我跟一位工程师在七号楼外面聊天,说起那些伟大的公共设施被一砖一瓦建起的往昔岁月,说起当时建造的那些大桥、学校和医院。为了满足穷人和病人的需要,我们曾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这些努力也都很有意义。我环顾四周的废墟,这座拔地而起的城市,曾是为了那些不能照顾自己的人建立的。而如今,站在满地的碎玻璃和杂草间,踩在这处在不远的将来就将成为自行车道、停车场和豪华的私人住宅的土地上,我们的谈话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2年8月5日。
翻译:姜海燕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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