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内罗毕——我们都知道会发生这样的袭击。
韦斯特盖特(Westgate)购物中心的所有者是以色列人,对富有的肯尼亚人和旅居此地的外国人来说,它是一个光彩夺目、令人神往的地方,它还是一个符号,象征着肯尼亚新出现的纸醉金迷的生活。我和妻子经常去那里约会,我们会到影院看一场电影,这里的电影院就像美国的电影院一样惬意,然后花上100美元吃一些寿司。我们有了孩子之后,就把他们带到韦斯特盖特去购物、吃冰激凌,我的儿子阿波罗(Apollo)在肯尼亚出生和长大,韦斯特盖特是他第一次乘坐自动扶梯的地方。实际上我(通过电话)采访真正的索马里海盗也是在这里。当时,这个海盗正在印度洋中一艘被劫持油轮的驾驶台上随波起伏,我则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喝着香蕉冰沙。
9月21日上午11点30分,在一个当地常有的明朗宜人的上午,携带着军用武器的伊斯兰武装分子冲进韦斯特盖特,把这里变成了屠宰场。被枪杀的60多人中,第一个人当时正坐在我曾进行采访的那间咖啡馆里,我曾经牵着儿子的手走过的楼梯,现在溅满血迹。
在我之前在肯尼亚生活的七年里,我一直在追踪着两条截然不同的新闻线,分别代表着当代非洲的局势,而这两条线在韦斯特盖特那灾难性的一天里碰撞在了一起。第一条线是非洲中产阶级规模大幅增长,现在这个群体已经超过了3亿人,在非洲大陆,也许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内罗毕更适合用来观察这种现象,在这里,崭新的写字楼在铁皮造的棚户区边上拔地而起,新的小餐馆正在各地不断涌现,出租车司机都开始玩Facebook。基本上这就是一个正在融入世界的非洲。
当我20多年前第一次抵达这里时,美国和肯尼亚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比方说,这里几乎没有任何购物中心,人们卖的都是像黄色塑料罐和加工粗糙的锅子这样的商品。现在,你能在这里买到任何东西,最新的Mac电脑、冻酸奶、Old El Paso牌墨西哥卷饼调味料,所有这些,在韦斯特盖特都可以买到。
然而,在记录这些迅速推进的、几乎让人眩晕的发展的同时,我已经变成了一名绝望领域的专家。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区依然分布着全球最贫穷、最暴力的几个国家,其中包括了民主刚果、索马里、南苏丹和中非共和国,这些国家的政府形同虚设,平民被持枪歹徒骚扰、强奸和杀害。你不知道这些地区有多少枪,归根结底,将肯尼亚和索马里——希望乐土和穷山恶水——分隔开来的,是沙漠里的一条细细的边界线,通常没有人会到这里巡逻。在非洲,当饥荒、瘟疫、战乱、海盗和突如其来的死亡交织在一起,让邻国动荡不安时,这里的优越生活,把孩子带到水上乐园,泡泡新开的酒吧,的确像是幻梦一样不那么真实。
我们收到过警报。有一个周末,当我和妻子把孩子带到车里绑上安全带,准备出发进行本周的采购时,美国大使馆的一位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本地(再次)出现了恐怖袭击预警,他让我们远离另一家不错的购物中心乡村市场(Village Market)。
听起来,好像我们光顾购物中心的次数很多。事实的确如此。内罗毕没有太多的公园、游乐场或其他区域可以闲逛。人们在购物中心会面。周六早上,人们会举家涌入购物中心。
青年党(Shabab),也就是声称对韦斯特盖特商场屠杀负责的索马里武装组织,清楚这一点。他们知道他们会杀孩子,据目击者称,有一些袭击者端起步枪故意射杀幼儿。
事实上,在2006年第一次去索马里的时候,我结识了几名青年党指挥官,当时的青年党基本上是公开活动的。有一天晚上,一个名叫阿布·曼苏尔(Abu Monsur)的高级指挥官来酒店找我,此人现在是东非地区的通缉要犯,他拿来一本漂亮的、金箔镶边的古兰经。他流着泪,紧握我的双手,要我皈依伊斯兰。阿布·曼苏尔是热情而虔诚的,而且极为严肃。
那时候,青年党是伊斯兰主义者,也是武装分子,但他们同时还是民族主义者,希望能统治索马里。许多索马里人曾对他们表示支持,因为他们赶走了那些军阀,15年来是军阀导致索马里一直处在无政府的水深火热之中。但是青年党也跟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有瓜葛,过去几年里,美国出资组建了一支包括肯尼亚在内的非洲多国部队,试图消灭他们,而青年党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展示他们暴虐的一面。
他们的截肢、斩首、石刑开始增多。一位索马里女孩用勉强能听清的低声耳语告诉我,青年党把她的一个朋友埋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用石头把她砸死。青年党已经无所顾忌了,他们就像被逼到角落的野兽。连奥萨马·本·拉登(Osama bin Laden)都说他们太过分了。
从前,我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认为等有一天青年党终于对统治索马里不再抱希望,他们会袭击内罗毕。以前他们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内罗毕是他们的后院,青年党中的白领在那里生活,那些会计师、金融家和军需官们。青年党领导人知道,一旦他们袭击那里,内罗毕的索马里人社群会面临高压和排查,他们就不可能继续在那里运营下去了。
但是他们的打击方式——这样的规模、组织,长时间的围困和残忍的杀戮——显得格外恐怖。我们多数人都以为会是一颗威力巨大、对目标不加辨别的炸弹。结果青年党派出了一支10到15名枪手组成的敢死队,走到男人、女人和孩子中间,在这些人蜷缩在购物中心的各个角落里祈求怜悯时,将他们一个一个处决。一些穆斯林表明了身份,得以逃过一劫。
有一件事让我格外担忧,尽管青年党已经明确了他们是一个残忍、诡诈的敌人,但肯尼亚方面还是存在巨大的劣势:它在公共安全方面从未有什么投入。这里犯罪猖獗,警察薪水微薄(月薪大约200美元),往往非常腐败。这里没有紧急电话号码可打,就算有,对上周末的事也不起什么作用,因为大多数警官没有车。
但这些都没能阻挡那些便衣警察。从听到第一声枪响起,他们成群结队从各个方向冲入商场,他们没有缩在外面呼叫支援。他们直接往里冲,用廉价的手枪跟挂着弹带的机关枪对抗,很多人中枪倒地,但他们压了上去,抱着惊恐万状的孩子从韦斯特盖特商场跑出来。刚刚有人发给我一张韦斯特盖特超市的照片,场面令人毛骨悚然,一个熟食柜台后面躺着六具尸体,满地流淌着鲜血。这些是顾客,不是店员,他们是藏身在这里被杀戮的。如果警察没有冲进来,死亡人数可能会是数百人。
肯尼亚此刻笼罩在恐怖之中。但它依然是个美丽的国度。屠杀发生几小时后,前来献血的肯尼亚人多到不得不将一部分人拒之门外。这里的人会向彼此伸出援手。此时此刻,这正是我们格外需要的。
Jeffrey Gettleman是《纽约时报》东非分社社长,目前正请假撰写回忆录。
翻译:张薇、经雷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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